一年之計對她而言,是要嗅到裊裊的香火味才算展開。
忘了何時起,每年春節她都要到廟裡幫忙。
第一年剛去報到的時候,她一個人徒步走過田埂,繞進位於她家房屋後方的廟宇,這個村莊也就這一間寺廟,格局不大,但是從她孩提就這樣一點一點地鼎盛起來,每位信徒都極其虔誠喃喃地祝禱著,為家人、為前程。
不絕於耳的誦經聲充斥整個鼓膜,她煩躁地在紅紙上抄寫著香客或信徒的名字。
然後一陣炮聲響起,會計大姐把她趕出來看熱鬧,但她根本讓人潮推擠著前進,被迫在陣頭正前方目睹整個開陣的過程,既驚嚇又讚嘆。
就這樣第一次遇見了李柏紅。
卸去花臉的李柏紅有一副深邃的眉眼,稚氣的言行讓他有張娃娃臉,猜不出實際年齡。
原來他就是長輩口中撐住寺廟的李家人,論輩份她得喊他叔公。但他讓她跟著人喊柏紅哥,邊對她說團裡唯一的女乩身是他最小的妹妹李葴,一面又愛鬧的逗著她玩。
但是團長一喊上陣,他便又收斂起幼稚心性,正正經經地踏起七星步,跟著幾位護法為正在請神的李葴開路。
春節五天就這樣熱鬧地過了。
一年復一年,每年都只有二十來天的節慶會見得到面,她的青春等於是在廟裡度過的,柏紅哥常會開玩笑地說他看著她長大。
只是她也是看著他的開臉長大。
起初對年節的噪音反感,現在也學會與之共處了。反而樂音高亢的時候,她還會覺得感動。
尤其是官將首們在黃紙漫天飛舞中,隨著隆隆鼓聲汗水淋漓地揮舞著拳腳,最後專注的仰天一頓,那一幕每每讓她哽咽好久。
每一年她都在期待,於是努力讓自己能幫上更多忙。從迎賓到謄寫到收帳,等明年她就能獨當一面管帳了。
可是今年柏紅哥卻不跳陣了,手裡一牽一抱兩個孩子。
「柏紅哥?」
「這是我的孩子,李毅和李醇。」
這句話大大驚嚇了她。
難怪...難怪李家人回鄉了泰半。難怪大姊李蕙和二姊李蔓要幫著帶孩子,因為卸任的柏紅哥照樣忙得團團轉。
「紅哥,開陣了幫看一下!」「柏紅哥,神轎要扛去哪?」
此起彼落的吆喝聲,壓不過她心頭亂紛紛的震撼。
轉頭看著兩個孩子,一個還在吃奶,一個掛著鼻涕,她輕輕誘哄著擤掉了。
今年,是她最安靜的一年。平靜地聽他的姊姊們說著這段時間艱辛地過著、孩子們有多無辜,但內心很是煎熬。
看著如昔的景象,她忽然想通,就算帶頭的再也不是柏紅哥,仍舊會為此感動。
所以當她的重心不再放在李柏紅身上,不再問東問西,只是更專心看人跳陣,站在她身後看她反常許久的他終於開口:「我只有這兩個孩子。」
然後趁她還紅著兩個眼眶回頭,對她朗朗一笑。
「唷。」
廟裡的茶几上方繚繞著兩道白煙,他斟了一杯茶給她,「今年第幾年了啊?」
被硬拎進來的她很是不悅,「數不清啦。」
「六年了。」他輕敲著她額頭,淡淡帶過她的賭氣,「要不要跟我到上海?」
如預期的,看見她杏眼圓睜。或者說,怒目相視。
他不承認自己是要爭取她的注意力,被婉拒的感覺很不好受。但她說她才二十呢,說起碼要等兩年呢。
這些年,她不確定自己是比較喜愛官將首,還是崇拜柏紅哥多一點。
會慢慢接受這項本土習俗也是因為當時近距離的震撼教育,在此之後,炮鼓連天的聲響似乎就寫進了她的記憶。
而李毅和李醇也和她越混越熟,父母的離異重重創傷他們小小的心靈,於是她跟他們約定,每一年都會見到她。這次,換她說她看著他們長大。
翌年,兩個孩子除夕當天就興沖沖地奔進櫃台裡,蹦跳地坐上她的腿,她笑笑地摸著李醇的長髮,對於李毅嚷嚷她沒騙人感到好笑。
這樣的好心情讓她逢人就笑,本就彎彎的眉襯得臉兒更甜。
只不過當她看見柏紅哥身旁那道儷影,笑意馬上垮得一蹋糊塗,「姊姊忙,你們先去找爸爸。」
然後牽起他們倆,風風火火地衝到他面前,一把塞進他手裡便轉身欲走。
「等一下!」吩咐孩子去纏別人,自己就追了上去,將她手心握進手裡便不肯放,「那是他們的幼稚園老師,她說想看陣頭。」
「想看不會去看電影。」
「重點在她是幼稚園老師!」
她還是不肯回頭,「近水樓台那很好。」
李柏紅卻笑了。「妳信我嗎?還有一年的期限,妳要我等,我就等。」扳過她的身子,「劉璃,說,好。」
但她只是怔怔地看著他。真的要信嗎?這是她要的嗎?
良久良久,像是刻意要磨罄他的耐性那般折騰人。
她說,「好。」
其實過年我都會到廟裡幫忙收收帳、抄抄寫寫,在年味越來越稀薄的現今,這樣或許能感受到濃濃的節慶氣氛。
回到家總是燻得一身煙味,但是看著門口熱鬧的陣頭又很歡,灰頭土臉什麼的就不太計較了。
結果很剛好地在收假前一天去看了國片「陣頭」,深深勾起了我這些年的回憶。
片中質樸的場景和對話,讓許多人深有同感地笑了,下一秒的情節又令人掌不住地痛哭失聲。
一氣呵成的情緒,又笑又哭又慷慨激昂,讓這部片極富深度,而題材是所有人深深刻進血液的對神明的敬畏,簡言之,是部值得讚賞的好片!
還沒看的趁元宵節前快去觀賞、過個好年吧!
新年快樂!^______^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