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第十章

  嚴冬終於過去。從中央內部歸來的那一天,柏瑞斯身穿肅穆的軍袍,在隊伍中整整齊齊踏著步,還有政府高層的親切來訪,奈拉城因為他們的凱旋歸來顯得非常歡樂,滿滿的人潮全擠在城門邊,引頸盼望自己朝思暮想的那個人。

  為了第一個迎接他,她推掉了兩個副本的邀約,早早就在廣場上等待。沒多久,皮諾可也來了。

  遠遠地,埃瑟兒望見熟悉的臉孔,綻出像是出水芙蓉般粲然的笑容。

  「歡迎回來。」

  終於啊...他的歸來,讓她的心回到原位,安穩地跳著。

  鐵三角久違的齊聚在奈拉港小酒館,這些年的分別讓他們有些急於分享彼此近況,但酒館裡同樣瀰漫著這樣的心情,人人都扯著喉嚨嘶吼,喧鬧得快要將酒館震翻過去。

  「啊,」柏瑞斯豪邁地將啤酒一口飲盡,「還是家鄉好,裡面太煩悶了!」

  「說得也是。你比較適合舉弓闖天涯。」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啤酒,還是一如往常地辣出淚花,嗆個不停。而皮諾可意外地能喝,保持靜默的小酌還能唇畔帶笑。

  「怎麼妳還是一樣不勝酒力?」他大笑,「皮諾可就很好,跟在我身邊怎能不會應酬?」

  「囉嗦!我是牧師!」她依舊這麼回。

  但是,這番話,卻讓埃瑟兒的心小小地糾結...他們兩個,像是平起平坐,而她,只能跟隨在他背後,拼命地追。

  她試圖轉移注意力,「連高官都遠道而來,你們到底在做些什麼?」

  沉了沉臉孔,柏瑞斯揚手又叫了一手冰啤酒,「因為世界要不平靜了。」

 

  據說,世界中央之所以會秘密徵招各地菁英,是因為隱居的魔族不甘沉寂,動作頻繁,在趨於平靜的藍色大地投下了一顆未爆彈。

  在造成恐慌之前,政府開始研發強力武器及咒具,另一方面則與魔王進行和平談判。

  但魔王豈是好相與的?祂只冷冷地說,「No pain,no gain.」

  和平什麼的祂壓根不感興趣,他們深信世界是經由破壞與毀滅,才能夠獲得重生,可以的話,祂更希望能鬧個翻天覆地。那些人類新造出來的玩具也無法博取祂的青睞。最後這場談判只全權交由祂旗下三位得力的主事者決定。

  經過三年來縝密的規劃,繼而五年的付諸行動,兩方終於達成協議,讓魔族得以重見光明,雖然只能暫居大地的一小角,並且三大首都在藍色大地駐守監視,生活起居用度都得通過試煉來換取,由培魯傑、露庇亞與帕魯塞伊卡(註一)共同派發任務。但一解夙願的魔族卻也甘願待在三大首的魔威之下,還不曾做亂。

  一切都是秘密進行。

  柏瑞斯就是這個計劃的第一批菁英。說難聽點就是砲灰。但帶著這種莫大的榮譽役畢,也不好抱怨什麼是吧?

  現在滿街都是人潮乘著飛毯(註二)亂竄,魔族在路上大搖大擺也很正常。這是柏瑞斯他們努力後的成果,表面看起來世界大同,什麼時候會爆發問題卻很難說。

  知道實情後,埃瑟兒簡直不敢相信...若是魔王不由分說發動攻擊呢?

  「你會死啊!」她激動地起身,椅子應聲倒地。

  對於她的懼怕,柏瑞斯只是聳聳肩,一臉的雲淡風輕,「不試試看,怎麼知道?」

  ...他變了。同樣的隨性不羈,卻在嚐過野心的甜美滋味後學會狩獵,開始會渴求鮮血與刺激,弱小對他來說是必須淘汰的一部份...

  像個真正的獵人。

  埃瑟兒慘白了臉色,顫巍巍地起身,「我要...我頭痛...先回去了。」

  望著她逃難似的背影,柏瑞斯將她剩下的、已然不涼的啤酒一飲而盡,默默地坐了半晌,像是想了很多,又像是什麼也沒想。

  然後他朝皮諾可勾勾手指,「走吧,打骷髏去。」

  這些不死軍團皮粗肉厚,打不痛又極其兇殘,缺手斷腳還前仆後繼的樣子很是駭人,沒有戰士在前頭帶領,埃瑟兒還真不敢去。這個時候,她還不知道柏瑞斯已經在裡頭來去自如了。

  她沒有回到城堡閣樓,反而瞬移到娜可莉安師傅的住所,為了自己也不確定的答案,與千稚見了一面。

  「學姐...」見到熟悉的面孔,讓她掌不住地痛哭起來。

  相看淚眼,頓時無語凝噎,千稚只是輕摟她的肩膀,然後端來熱茶。

  千稚是牧師中的天才,註定要成為符文師,她若自稱第二,沒有人敢居第一。就連領悟「聖印」讓牧師也能拖怪的戰鬥方式也是千稚摸索出來的,在當時對娜可莉安師傅來說太過駭俗,為此她們還惡狠狠地吵過架,但後來的結果非常驚艷世人,一時之間符文師的地位水漲船高,各個公會都爭相招募她。

  那時,她加入了最為獨霸一方並且頗負盛名的公會,紀律嚴謹,戰鬥力強大,就是有點固守窠臼,不敢放手一搏。千稚的存在像是一盞明燈,安定了眾人的心,會員莫名盲目地仰賴她的建議,但千稚堅持只在隊伍提出指導,不敢僭越。即使後來會長提拔她成為幹部,她依舊是默默輔佐著,使一切都步上軌道,讓公會聲望更盛,水準更是傲視群雄。

  甚至在會長瘋狂示愛的時候,直來直往的千稚一下子就墜入情網,毫不保留地奉獻出自己所有智識、才華,與身心。

  經過那一夜,她以為他們的關係會有所不同,沒想到,那個人在得到所有之後,態度開始冷淡疏遠,最後將她逐出公會。

  應該要風光的,千稚卻樣貌狼狽地回到這裡,黯淡如空殼,像是連靈魂也掏空殆盡。

  原來我...一直在追尋千稚的腳步。埃瑟兒想著。和她一樣為了某個人付出真心傾盡所有,然後失去所有。

  過往的傷痛那麼慟,那麼歷歷在目,兩個女生惺惺相惜地哭了又哭,直到嘶啞了嗓子。

  「過去了,都過去了。」千稚擦乾淚水,「學妹,妳想問什麼?」

  我無法跨過,至少現在還不行。埃瑟兒抖著唇,「那麼多年了,首領是否失望得不願回來?」

  當初首領留下那樣的預言,只要藍色大地還存在,精靈一族就能重生。於是,精靈牧師們在人群中尋找復活的首領,經過這些年卻只是讓希冀一寸寸熄滅。

  信仰,也逐漸消逝。

  「不會回來了。起碼在我們...在符文師失去信仰的此時不會。」

  「是嗎......」

  應該是。因為她也決定不再信仰那道背影了。

  告別了師傅和千稚之後,回到充滿茉莉花芳馥香氣的閣樓裡,埃瑟兒忍不住唱著:

 

  「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,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...

  芬芳美麗滿枝椏,又香又白,人人誇,不讓誰來把心摘下,送給別人家...

  你說我真好,如果我真的那麼好,你為什麼不要...為什麼不要...

  我望著窗外的街角,看到心酸走來,幸福走掉...」(註三)

 

  對符文師來說,她們不斷為戰者祈禱、呼喚勝利,字字句句都是禱告。這首歌的後半段,她一直不敢唱完,怕唱了便一語成讖。

  最後還是實現了。

  但她最感到失落的是,柏瑞斯對別人說起,「會戰那時候打得如火如荼,多虧有皮諾可這個強力補師,沒有她,就沒有我。」

  站在你身後補血的,是我啊...艱苦地與你並肩作戰的,也是我啊...她苦澀地笑出來。那這些相遇與等待的十幾年歲月,算什麼呢?為什麼,我非跟隨著某個戰者不可呢?明明知道,背叛的輪迴總是一再重複,為什麼還是選擇神職呢?

  她回答不了自己,卻帶走房裡那盆茉莉花,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。

 

***

  凱撒城籠罩著濃濃的慶典氣氛,各式各樣的鮮花將現場點綴得高尚典雅,還有繽紛的氣球飄在半空,禮炮聲響不絕於耳,前來道賀的人多到幾乎將城堡擠滿。

  這是場精靈與人類結合的創世紀婚禮。不是沒有兩族通婚的前例,但這樣盛大的昭告天下還是頭一遭。

  為了這樣可喜的日子,艾克里桑特地將凱撒城淨空,作為新人結合的場地。

  「你最好別不知好歹!」情緒很壞的艾克里桑低吼著,「我可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勉強答應出借!你別想將城堡當作新房!別想!」

  這五年來,為了埃瑟兒的不告而別,艾克里桑沒有一天原諒他。那間閣樓,雖已無人居住,卻還保留當時的擺設。雖然他很可能知道她在什麼地方,卻不想讓她連躲藏的地方都被剝奪。

  穿著緞面白色燕尾服,梳著西裝頭的柏瑞斯難得的肅穆,「是是是,感謝會長的大恩大德,我們可以開始了嗎?」

  「哼,就開始吧。」

  從紅毯那端從容走來的,是身著一襲白色紗質蓬裙的皮諾可,臉上有著絲綢面罩也掩不住的幸福笑容。

  在神父開始禱告時,這神聖的一刻,所有人都感染了這股浪漫氛圍,沒有注意到有道人影姍姍來遲。

  一樣素淨的白裙,一樣的哀傷的面孔,埃瑟兒悄悄地混在人群中站在台前,仰望台上曾經最熟悉的兩人,直到神父祝福完畢,讓新人彼此宣誓,她才默默走出城堡。

  這樣...就好了吧?看見他們幸福,就好。雖然往下看,只剩一個窟窿,空蕩蕩的風聲在那裡迴盪。

  「姊姊!」

  她回頭,看見這五年間有所成長的米爾漢。「好久不見。」

  米爾漢怯怯的,還帶點稚氣未脫。習慣性想撲過去的雙臂,舉起卻又放下。「姊姊,妳過得好嗎?我已經學會很多術法,也是個獨當一面的毀滅術師了!」

  「你讓我很引以為傲。」她扯出一個微笑,看起來卻過於哀傷。

  那樣飄渺的笑,讓他不安,「妳、妳又要去哪裡?」

  「去我該去的地方。」

  「姊姊!我...我很想妳。」

  「我也想你...」但是...我已經失去了心、失去再為誰付出的力氣。即使是這個她疼愛的人類孩子...「你知道我在哪裡。願聖光...眷顧你。」

  她往城門盡頭走去,身影漸漸消失在那端,沒有回頭。

  這樣無限循環的輪迴,沒有盡頭,直到一切都化為碎片為止。

 

 (完

 

(註一)培魯傑、露庇亞與帕魯塞伊卡:三大首的名字。分別掌管破壞、毀滅、療癒的能力,在其加護之下能給予魔族不同性質的力量。

(註二) 飛毯:在此設定為中央內部研發的交通工具,以冒險者的魔力為動力。另外遊戲內還有白馬(單人座)和吉普車(四人座)。

(註三)歌詞擷取自梁靜茹的「茉莉花」。

 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錦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