擱淺在心頭

第九章

　　柏瑞斯開始回歸隊伍。據他說這是他將所有耐心用罄，四餘年來省下來的榮譽假，好一段時間非常修身養性。也因為這樣，平均一個月就能放到十天不等的假期，是其他同袍所遠遠不能及的。

　　當她將龍骨頭飾遞出去時，感到無比的愉悅和如釋重負，沒注意到柏瑞斯並沒有太多表情。

　　我替他呼喚了力量欸。

　　看著雕工精緻、一體成形的頭飾戴在他頭上，心底只覺得驕傲。

　　日子依然如故，她還是整天跟在柏瑞斯的後頭跑，要不是蚊子團就是蟲團，或者到奈拉港口找烏奇斯船長的碴，行程非常豐富，最應該要開心的埃瑟兒卻有點小小不高興。

　　「時間還早，」吞了一瓶藍水，埃瑟兒正興致勃勃，「要不要再一場？」

　　「不了，我有臨時狀況。」柏瑞斯含糊地說，手快地收拾個乾淨，「先走了。」

　　然後將埃瑟兒送到奈拉城裡，就真的馬不停蹄地走了。

　　「...柏瑞斯！」

　　她錯愕地大喊，尾音未散，已見不到他離去的背影。

　　我苦苦盼望你回來，努力忍耐那蝕人的寂寞，你卻連一天都待不到...不是說有榮譽假嗎？小氣鬼！

　　但她依舊歡喜地等柏瑞斯撥出空閒時間，並且充分利用這段空檔，同意擔任那些生死之交的戰友團裡的牧師，當然，老艾來喊蟲團或龍團的時候，她也會參與的。拿人手短，總不能達到目的就落跑了。

　　等到了蚊團，埃瑟兒實在頭痛。

　　這些巨大蚊子嗜血且殘暴，攻擊力強大又行動敏捷，法術傷害數值減半，只有物理系的輸出有看頭一些。但是傷害值稍微高一點蚊子又會脫離主坦的掌控，轉頭攻擊戰士們，場面一整個抱頭鼠竄。

　　於是牧師的補血和BUFF非常重要。

　　沒有想過，像她這樣只跟隨某個人的人，從三人團直到野團，然後又成為固定隊伍，最後能夠跟著公會到處冒險，實在是種恩賜了。

　　戰友們也對她很好，或精靈或人類，不單單是因為蚊團隊需要牧師的尊重，還有那些年他們並肩出生入死的革命情感。

　　結果她卻從這些朋友們的口中得知了糟糕的事情。

　　「昨晚我看見柏瑞斯和皮諾可在打蚊子。」

　　「柏瑞斯？他不是收假了嗎？」

　　接下來是他們不知從何得知的八卦滿天飛，她不想聽都不行。

　　看著這些關心她的人，埃瑟兒只能相對無言。每天必須面對那間空蕩的房間，不再有他溫柔的歌聲，像是消失在天邊的陽光，寂寥而遺憾。

　　然後更令人震驚的事是，為了衝高迴避和暴擊，柏瑞斯與皮諾可討論之後接受她的建議，將龍骨頭飾高價賣掉了，再以低價收購腰帶和弓箭，然後用加強卷軸(註一)加到十六(十四到十六還是靠她運氣的)，嶄新的裝備讓他威如神助，已經可以隻身到各個據點單打獨鬥，雖然暴擊還差那麼一點，但在皮諾可火力齊攻下也算秒殺清場。

　　難怪...難怪要帶著皮諾可...她甚至為此去學了初級治療術，以備不時之需。

　　她的祈禱，原來這麼不值一文...她的心，如此卑微地掏空殆盡，連破碎的機會都沒有。

　　現在的柏瑞斯已經不需要牧師了。

　　除去牧師的地位，她...還剩下什麼呢？她恐慌地伸出手，哀戚地發現她什麼都留不住。

　　「好...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...」她的聲音顫抖，一遍又一遍唱著，「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...」

　　「別這樣！」再這樣下去她會崩潰。艾克里桑想著。重重地握住她的肩，靜靜地陪她熬過這一陣陣如浪襲的悲傷。

　　「或許...妳該創造自己存在的價值了。」

　　就這樣，埃瑟兒到派諾師傅那兒，將自己的精神值全部轉化成體力值，並且成為唯二學習「聖印」(註二)的符文師，捨棄了她自豪的高魔力與高回復力，只運用精靈一族與生俱來的天賦，補師還兼任ST(註三)，充分展現牧師堅忍不拔的優點。

　　從來只是被動跟隨的埃瑟兒非常不習慣，艾克里桑在組團之餘還得抽出時間進行訓練。

　　「跟妳說過幾次！」艾克里桑忍不住咆哮，「拖怪不是逃命！妳跑得怪都散了，拖個屁！」

　　「可是...我會怕啊...」長久以來只待在陣後，就算對自己施展聖印，敵人會陷入如癡如醉的狂熱狀態，難免還會下意識想轉頭狂奔。

　　艾克里桑鄙夷了。「那妳說，對怪物放神光護體是哪招？」

　　「手滑嘛...」

　　「......」他真的覺得有一天會腦血管爆裂而死。

　　但撇除這些火爆場面，她不得不說，艾克里桑是個訓練良好的精靈戰士，不像她被寵壞了。

　　等到埃瑟兒終於能夠熟練地拖怪跑回定點時，那些跑太快太慢繞太近太遠的問題她都五犯犯滿了，但她關心的問題不在此。「你不約瑪蘿來好嗎？我已經霸佔你太久。」

　　「神經。」艾克里桑奇怪地白了她一眼，「兄弟說什麼霸佔。」

　　「若你說是姊妹她會不會比較放心？」

　　說到這個，他立刻暴怒，「...Fuck！妳腦袋破洞浸水？！」

　　這樣鬥嘴的感覺真的很好，像是一種歸屬感。柏瑞斯也曾笑她絕對有被虐傾向...想到他，一種心酸的情緒升上來。埃瑟兒甩甩頭，將自己墜入訓練的疲勞中，不敢再去追憶。

　　每天都跟著艾克里桑忙到深夜，每天都很充實。也是在這樣忙碌的時候認識了小漢。

　　事情是這樣的，基於妥善運用的原則，每天副本或征戰結束後，老艾還是會拖著她解幾宗委託。

　　就算身處溫暖的藍色大地，隆冬深夜的寒風也夠刺骨的，被他抓來操得慘兮兮算她認了，但這種季節竟然還有人在神殿廢墟出沒，埃瑟兒想也沒想就揚手閃了一陣藍光，有BUFF加持比較不那麼凍手，算是她多管閒事。

　　沒想到，那個法師竟然就這樣怯怯跟在她的身後。攀談之下發現是塔圖家的孩子，算是法師世家裡的貴族。

　　「我是米爾漢．塔圖。」

　　「哪那麼長的名字，」她沉思一下，「喊你小漢好不好？」

　　他是貴族欸，這樣好嗎？艾克里桑心想。但米爾漢點點頭，眼神發亮，「那我可不可以叫妳姊姊？」

　　從那天起，埃瑟兒最常做的就是等待。她知道米爾漢出身優秀世家，在與兄弟姊妹競爭的壓力之下，他必須比誰都要更加努力，才正值少年，得同時接受多位師傅的指導及多方位的體能訓練，課堂結束後才會跟著他們下副本。所以才能在深夜裡遇到小漢。

　　但是也只有在等待的時候，埃瑟兒才會顯得朝氣蓬勃，不再神情萎靡，像是又活過來那般。

　　「姊姊，日安。」他行了個貴族禮。

　　「日安。」

　　等到她回過禮後，小漢才撲到她身上，「姊姊，我今天學了火焰纏繞喔！但是纏繞後拋出時的手感有點難。」撒嬌似的語調，軟軟甜甜的，帶點小小的困擾。

　　「那麼等等我們試一下威力好了。」她笑，帶著無比寵溺，「我會保護你的。」

　　一直都是這樣。這個對她來說明顯年幼的人類孩子，卻是讓她有所轉變最大主因。

　　有人說，這陣子的埃瑟兒變了。但她並不是因為誰才有所改變，如果說她亮眼了一點點，那是因為她學會抬起頭，學會堅強和自信。也因為知道老艾和小漢需要她，希望在依賴他們之餘，也能相同地讓他們感到可靠。

　　現在的她可以說，她很快樂。

　　僅僅是這樣一點點的改變，卻令大家有所改觀。這是誰也沒料想到的。

　　但更出乎意料的是，半年後，柏瑞斯帶著他在中央組織裡最大的貢獻，光榮役畢了。

(註一)加強卷軸:用以強化武器、裝備及飾品的道具，強化過後的裝備能力可大幅提升，但強化越高越有失敗風險，且花費不貲。

(註二)聖印:將神聖的印記打在自身，周圍的敵人即陷入盲目而狂熱的追隨狀態。此為因應劇情而虛擬出來的招式。

(註三)ST:副坦，遞補或輔助主坦的存在。主坦只有一個，副坦可以很多個。

　（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