轟然笨重的引擎聲狂暴地怒吼著,操縱著急速轉彎進停車格後,聲音才漸漸止歇。
曬了一整天的日頭,太陽西下的此刻,向晚的天邊像是鑲了圈金光,亮閃閃的。從海上吹來的風帶來了一絲沁心的涼意,讓人忍不住呼出一口長氣。
只有在這個時候,他才覺得有一點點的放鬆。
因為一天之中的這個時刻,能夠看見那個小小的身影。
她低著頭從辦公室踱了出來,習以為常地看著滿天的塵埃在夕陽餘暉中發亮。
發了一會呆,然後帶著被暮靄拉得好長好長的影子,在整齊且龐大的車陣中走去牽她的白色小綿羊。一身的白,在這飛沙走石中顯得特別顯眼。
漫天沙塵,襖溽酷熱的環境,和腥羶撲鼻的油臭味。
一年了,不長不短的時間卻足以讓她適應這樣的環境。
從總公司的生產部門被下放到偏遠的工廠當個小小的倉儲助理,不為別的,就是辦公室常有的明爭暗鬥,被抹黑汙衊的那時,同部門的他只是隱忍吞聲看著,最後她終究被默許成為犧牲者,為其他人呼喚來短暫的和平。
但是,但是。雖然工作變得這樣艱苦,得整天與油料為伍,有時候還追不到單子,她卻能夠甘之如飴。
初來乍到的那時,司機大哥們對她非常不客氣,態度很是鄙視,說話也尖酸刻薄的,這樣一個嬌柔軟弱的姑娘,懂些什麼?能在高溫濕熱下待多久?單子能夠準時出嗎?這樣的工作不是讓人來享福的。時間一久,他們卻徹底改觀了。
這個文文靜靜的小女生,不發一語地硬是熬過這樣苛刻的環境,除了第一天上任穿得太體面,汗流浹背的她也只是揩去汗水,把針織外套脫掉,僅著細肩帶背心跑進跑出。
再之後她不曾穿過套裝和高跟鞋了,也不再化妝,一件T恤和牛仔褲頂著素顏跟著他們在烈日下跑進跑出,不時會提著冰得透心涼的飲料請他們,臉上總是帶著宜人的笑,大夥都讓她請得不好意思了。
也沒什麼。只是她現在也不需要置裝,這筆開銷拿來讓大哥們吃喝也並無不可。
他們只是嗓門大些,用字粗魯些,動作豪邁了點,其實並不難相處。
比起城府深沉的辦公室,這裡好過多了。
司機大哥們對這樣海派的小女生很是讚賞,跑單的時候也願意多花點時間善後,讓她不必額外收尾,省了不少心力。
工廠外圍種了整排的福木,好看是好看,觀賞性質大於實用,往往貨車在廠區內停留一段時間後,周圍的溫度又更高了,熱得嚇人。
倉庫後面的空地倒是長了一棵老榕樹,開枝散葉的像把大傘鋪天蓋地,又如垂天之翼,替他們帶來一點涼意。枝枒之間滿滿的氣根垂落,遠遠看像是凝固的雨絲,風一吹就輕輕飄盪。一旁還有座小涼亭,就恰恰建在老樹的庇蔭之下,圍牆外是整片的麥田,蜿蜒小路的盡頭有間小小的福德祠,麥香混著香火味,勾著所有人心裡最懷念的味道,司機們都喜歡在這裡休憩。
阿宏。只有他喜歡在這裡獨處。每次看到她來乘涼就一溜煙跑了。
她會改穿T恤也是因為阿宏,因為她一穿細肩帶背心,那一整天阿宏不是丟單,要不就是跑錯單,偶然聽見昌哥說原因出在她身上,後來她就只穿T恤。
但不能露出臂膀的那種燥熱感,讓她把腦筋動到褲子上,從牛仔褲慢慢縮短,最後變成熱褲。
憑什麼男生可以穿吊嘎打赤膊都不怕噁心到女生?她就偏要越穿越短!最好閃瞎他的眼睛,反正績效是他自己的。
就這樣在莫須有的誤會中產生了小小的心結。
這天下班後,她很自然地騎著小綿羊從小路彎出去,就要切到產業道路時,車子拋錨了。
下車察看了半天,卻一點辦法也沒有,就這樣堵在只有一車寬的路中。
正苦惱著該不該先把車牽回工廠,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嗶,回過頭看是阿宏,那台福特載卡多已經把路佔滿了。
「等等,我馬上把車牽走。」她訕訕地說。
阿宏曬得黝黑的手掌卻按著龍頭,蹲下身替她略略檢查,「車子零件壞了。」然後回頭朝後頭的人示意,那人立刻把車牽回工廠放妥,連維修廠都聯絡好了。「我送妳。」
夏季的白晝比較長,這時候天色還微微亮著,她想說自己可以走回家。掙扎一下後便跳上副駕駛座,就一路沉默。
開上產業道路的阿宏不知道方向,只是緩緩地往市區駛。慢慢亮起的街燈在窗上一閃而逝,像夏夜裡的流星。
「我們去吃飯吧,我請你。」她撐著下巴,眼神還盯著窗外沒有挪開,所以沒有看見阿宏臉孔慢慢發紅。
回家的時候,她的心情好多了,興味盎然地看著阿宏開車,每次轉彎時車頭貼著彎道而過,很有身歷其境的刺激感。
在小綿羊修好之前,她上班和下班都讓阿宏接送,基本上他是個安全駕駛,除了瞥見她興奮得閃閃發亮的眼神時,會很偶爾的暴衝。
車上甚至沒有冷氣,只能開著窗戶仰賴「自然風」,但她不介意,反而在車子貼著小車產生風壓時大呼神奇。
這種騷動感...記憶中好像有股麥芽味浮了上來。
等到小綿羊正式交還時,已經沒有理由再接送她了。阿宏感到惋惜,卻還是狠絕地斷了自己的想望。這一個月以來已經有太多八卦在司機中傳播著,他不希望讓她變成眾矢之的。
她早就知道了。倉庫裡會有什麼秘密呢?像是怕別人聽不到,大家都那樣聲嘶力吼的。
所以她也明白阿宏的感情。他會那樣孤僻,是因為看見她會害羞。
但她...早就不敢再碰辦公室戀情了。曖昧期相處得那樣甜蜜,一旦交往了、開始在意對方了,會在意就有利益來往,我待你幾分好,你便要回報我幾分...難免會因為計較些什麼,而破壞感情的純粹。一直是多久?永遠有多長?為什麼人們會忍心去破壞別人原本的期待?
只要她還在這裡工作,他們就不可能開始。
那段時日的共乘,讓她回想起遙遠的小時候。年幼的她才剛學會跑,就跟著舅舅坐在他貨車的副駕駛座,只要她乖乖的,每次每次,都會有甜甜的麥芽牛奶可以喝。
讓這股甜蜜的記憶安放在心裡吧。讓她想起他,還會想到那樣甜絲蜜意。這樣就好了。
(完
這篇插隊我知道。但我有一種偏執強迫症,會不斷回想回憶,直到嚐到記憶裡懷念的味道才肯罷休。
所以這股靈感來了很久,卻一直到今天才完稿,而且沒有多加修飾。
我喜歡坐那種車頭很短的車,很近,很有臨場感。
曾經有個在做物流的男生,問了我的休假和會不會出門,那天就載上我讓我跟著他跑車。車座很高,座位很窄,總是險險地擦過電線桿過彎,還有車頭緊貼著前車才緊急煞車,一直是我記憶裡揮之不去的鮮明。
怕我太熱,還去買了結冰礦泉水讓我抱在懷裡。很好玩。更好玩的是因為日光斜照,他們會只黑半邊XD
尤其遮陽板上藏著傢俬防身就不要說了>艸<
這種偏執深植在我的血液裡。
之前偶然逛到一位格友的blog,被她的背景音樂震懾到,問了好久還是沒找出那首歌,倏然發現我在超連結的標題有放歌名,試著去youtube找,卻不是印象中那個版本。於是,一找再找。
雖然有點唐突,還是用了五篇留言換到音樂,這才肯罷休XD
好啦我知道轉得有點硬,但我真的很開心找到這首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