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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的,一拖再拖,終於要倉促地結尾了。

 

  數不清自己流了多少滴淚,她再度回到枯泉區。

  困窘地下了獅鷲的背,此時對於牠的訕訕卻只覺得親切,就算是暴躁地對她吼也不再畏懼了。

  這麼真實的...關心。

  她不怨獅鷲事發當時立刻就機警地振翅隱匿在夜空,沒有載著她飛走,本來誓約裡就沒有包括要牠插手這種小事,但是...但是那些被遺留的小獸,村民會怎麼處置?

  好不容易找出非土種,本想藉著獻祭來安撫躁動,卻被村民打斷。

  這股瘋狂往後必定會如潮水爆發開來。

  思及此,她又恐懼地哭了。

  由於陷入濃濃的哀傷,她將住處隨意整頓就蜷縮在角落悲泣,忘了吃忘了睡,沒發現這裡已經失去了黑夜。

  熾陽鎮日曬著,適逢雪季卻完全不覺冷意,就算狂風暴雨都不減烈日的一絲熱力。這才讓她正視如此弔詭的失序,卻無力的感到束手無策。

  太奇怪了。

  就像是時空停在某個破裂處,斷斷續續地運轉著,時序交替得非常緩慢。因為幾個月後枯泉陷入了永夜,滿月的夜。

  等不到皎月時湧出的泉水,她只能在雨雪的時候接水,並且努力不讓自己缺水渴死。

  為此擔憂不已的獅鷲來看過她幾回,但誓約結束後沒有理由制約牠,她也就平和地哼首歌給牠聽,然後看牠再度飛走。

  但是這樣詭異的異象,讓她習慣在將睡之際抬頭看滿天星斗,意外地想起從前和森的種種,停止的時間,似乎也將哀傷稍稍停止了些。

  她看著被整片森林掩得若隱若現的月,以往與森漫遊而露宿的夜晚,偶爾見到滿月,灑落的月光會讓人心醉。

  「妳看,是月下森林。」

  循著他指的方向,滿天星斗中,稀疏葉影間隱約露出月的一部份,那是她永誌難忘的景象,「是森中之月。」

  就只是擁有對方的陪伴,你有擁有你的我。

  那時候,多麼純粹和快樂。

  沐浴在月光下,她又大哭了一場。

 

  她知道自己正逐漸衰弱,在南國的時候就初有徵兆。一旦接受了皎月的恩澤,離了根,就很難蓬勃繁盛。

  那段時間多虧不斷地遊歷和學習,還能夠用理智稍作抑制。

  用知識,暫時地去填補那塊不饜足。

  但回到這裡,在永夜滯留的現在,她無法汲取象徵靈力的泉水,只能禱告。為自己禱告。

  獅鷲獸聞聲而來,「我可以再與妳續約。妳虛弱得無法自保。」

  而她婉拒了。

  也將獅鷲帶來的消息,不論是有關於森以及南國的近況,都拒於千里。

  她從來就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到巫女資格的,又有什麼能力可以保衛皎月泉,或者其實從一開始,就只是要她當替身以抵擋災厄?

  不得不承認,這也間接逼得她入世,識得了快樂,也換來更巨大的痛楚。

  「皎月」被收回之後(雖然只是她自以為是的認知),她忘了從前的名字,只剩洶湧的回憶不斷地啃噬著她所有情緒。

  悲極生樂大約不適用在此時,沒有最悲傷,只有更悲傷。

  在這麼哀慟的時候,她在有湧泉的對稱渠道尾端,發現了大量的積水,底部有水藻隨波搖曳生姿。

  她被突來的飢餓感侵襲,只覺得很餓,很餓很餓,顧不得生火,她瘋狂地捧著水狂飲,然後抓起水草就塞往嘴裡,一口又一口。

  吞下一口,她就忘了向來溫文的森,在那個被火光籠罩的夜,第一次對她厲聲大吼。

  再一口,忘了森對她羞赧告白後,臉色通紅地被她偷吻的表情。

  忘了他們共遊夜宿時總是並肩躺著,直到聊得累了才依依不捨地睡下。

  忘掉森極富耐性地,一點一滴教導她人類社會的知識。

  忘掉...當初帶著一臉驚惶的表情闖入她的生活,瘦弱得連她都撂不倒的森。

  一點一點...直到她再也不記得森了。

  所以當獅鷲再來探訪她的時候,對她眼中渙散的清明先是一愣,沒一會又現出樂天樣。「也好,起碼妳不會徹底崩潰。」

  這樣掐著一絲絲心神保持著理智,很險,但也因為抑制了悲傷,時序恢復了正常,四季運轉,走獸立現,她講著獸語,像最初那樣朝出夜歸地過活。只是,皎月泉不再湧出泉水,她仍舊在瘋狂與清醒之間徘迴,對於獅鷲獸也有了敵意,每每見了都要動武,好為她的樹梢掛上第三顆獸頭。

  對此,獅鷲往後來訪,都僅是遙望著她是否無恙。打算就這樣守護著她,直到她老死。

  但是見識到她為了獵獸大開殺戒的模樣,不太會分辨善惡的獅鷲也能感受到濃重的陰暗,開始覺得巫女背道,要墮落了。

 

  這個四季不甚分明的枯泉區,經過雪季洗禮,總算平靜的跨過夏天和蕭索清秋,又轉回到嚴嚴寒冬。

  正在盥洗的皎月(她仍很堅持自己不夠般配這個名字),雙手高舉銅盆,機警地回頭。

  毫無表情的臉上,開始出現一道道斑駁的裂縫。狂亂終於壓過最後一線理智,她慌張得想逃跑,卻被自己絆得跌在渠道裡,撲通一聲,水花如浪,本該不深的水卻讓她止不住的下沉。

  明明是白天,她在水中伸手不見五指,心中千迴百轉,都是參不透的理由。

  當森費盡力氣將她從水裡攙起,面對的是她憤怒得鼻側皺起的猙獰怒顏。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皎月...」聽著她怒極的嚎吠,森既恐懼也悔懺,「原本村民們說...說妳私通那些野獸滅村,我不相信...但是看見妳在祭禮...他們說那是陰險的血祭...是嗎?皎月?我本來想,既然是我帶著妳,那就讓我親手來了結,但妳說...是要保護我...我開始不相信自己了...」

  皎月奮力掙脫,森有幾度抓不住,但他還想解釋,「妳走後,村莊都被佔據,那些野獸像發狂似的...我只能固守研究所...」

  森...憔悴了。

  她忍不住,伸出手撫著他臉龐,「如果我說...我的祭禮是為了安撫,你信嗎?」

  雖然聽不明確,但她的表情漸漸脫離了瘋狂,變得迷茫,森也迷惘了。

  獅鷲飄然地降臨在他倆身邊,讓他們好好地哭一場,以淚,為自己舉行一場祭禮。

 

  後來,森不怕死地邀皎月願不願意再跟他去遨遊,她完全充耳不聞。

  再也不要將自己置身在危險中。一旦平衡崩潰,有可能會成魔。

  更何況皎月泉恢復了供水。

  但是森將研究資料分批,一點一點地帶到這裡來,打算和她長期抗戰,並就近研究她所謂的「祭」。

  這個讓他驕傲的,要用一生來贖罪的皎月。


  (完)

 

     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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