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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打從她有記憶起,童年的印象一直都是甜甜的,像是某種初熟果香的味道。

  芳馥,卻微帶酸澀。

  整段小學時期,她幾乎和知詠形影不離,兩個人一起上學,下課時間也都膩在一塊,放學回家就並肩擠在同張書桌前埋頭苦寫,實木書桌散出來的柚木香縈繞在鼻間,揮之不去。

  實在是知詠是個偏才的孩子,數學自然還算有興趣,一遇上國語和美勞卻是能混就混,什麼耍賴的點子都能用上。

  「哥,你這樣不行,老師會處罰人的。」她將他扔遠的作業本又推了回去。

  「被罰就被罰吧。」

  她嘆口氣,接過他的國語作業,開始一筆一畫寫著,小小年紀還知道要變化筆跡,不讓老師認出來。

  大概是自己的名字筆劃太多,每天韓彌韓彌寫得太順手,度過了那段厭倦後就會昇華成一種癖好。往往班上同學因為作業太多而哀嚎,她卻覺得這樣磨練自己,才能夠淬鍊心智,挺好的。

  「寫字狂。」這樣專注的毅力讓知詠感嘆了,「但是,有小彌真好。」

  「不、不會有下次了!」突來且罕有的誇獎使韓彌彆扭起來,浮躁地吼了回去。

  說是說得振振有詞,卻還是為了知詠的燦笑一再破例。而原以為會持續到被長輩發現而制止才會停止,但是並沒有,反倒是知詠的媽媽,也就是她的嬸嬸,看見她認真地在作手繪卡片,笑語嫣然,「韓彌真是心靈手巧,描什麼像什麼。」語氣不輕不重地,卻像是刮了她兩記耳光。

  這個嬸嬸一向看她不過,知詠有的,她未必有;她有的,知詠卻缺不得,否則就沸沸揚揚地鬧上祖父母那裡,嚴重點全家雞犬不寧,最後只能讓她父母虧點悶點才能消停。

  當場臉色死白的不只是韓彌,還有知詠。

  「她是在誇妳呢。」知詠仍薄弱地替自己母親的苛刻開脫。

  那次事情過後,知詠展現了他某種決心,作業不再假手韓彌,而他向上的好學心讓他漸漸受到師長的稱讚,連畫作都有那麼點簡筆畫畢卡索的味道。

  他也想...讓母親在人前誇他,而不是一味的壓榨他、將他與其他小孩比較優劣。

  只是不久後的畢業典禮,母親也同時從他的人生畢業了。他的父母,離異了,甚至拋下他和弟弟搬離家裡,他永遠也等不到母親的認同。

  他沒有哭,縱使心裡在流淚。這個時候,年紀還小的知詠深刻地體會到,人總是有離別的一天。即使是血濃於水的親人。更不必說這個成天跟在他後頭的堂妹。

  於是,他趁著同儕女孩間的排擠有意無意地疏離了韓彌。

  一切都會好的。有一天,韓彌會找到她的重心,不會再用那種快哭出來的神情望著他的背影。

  順利地升上國中,他們各自認識了不同的朋友,每一次他生份地不認她,都會讓兩個人心底更為酸楚,像是心臟快被融蝕般的疼痛。

  「那是你妹?好像快哭了欸。」

  「堂妹。」

  剛交上的好友很是疑惑,「...可是你們好像不同姓。」

  家裡長輩有些不俗,甚至在過去算是轟轟烈烈一時,所以他們幾個堂兄妹都不同姓。

  但那不關他們的事,不同姓並不會讓他們有隔閡,他們倆孩提時就親密非常,喜樂與共,反而是韓彌的表弟會惡質地欺負她,動手動腳又動口,常常惹得韓彌又氣又哭,這時候的知詠很正義也很護短,往往伶牙俐齒一番就能還以顏色。

  「小彌乖,」他撿起被摜在地上、灑了一地的糖果,「我們回家,不要跟他計較。」

  小韓彌忍住抽噎,柔順地將手遞給他,「...好。」

  「乖小彌。」

  曾經他們那樣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情感,到底在成長過程中哪裡出了差錯呢?

  大概是,在失去母親的哀慟中,只記得母親過去殷殷切切的教誨,要他不要跟姓韓的太親近。對母愛的渴望扭曲了他的純真,知詠幾乎是下意識的認為,只要達到母親的期望,就能夠挽回母親。

  「徐知詠,」韓彌生份卻有禮地,「老師請你到教務處,領取下堂課的教材。」

  從來沒想過,原來冷淡的溫度也能凍傷人。他忽然很後悔要韓彌劃清界線。

  想通之後,他的臉上掛著邪氣的微笑,「韓彌,我不記得把妳教成直呼兄長名諱的野孩子。」見到她強自壓抑欣喜的樣子,這才歡快地去教務處了。

  他們和解後的態度完完全全是脫韁狀態,親密程度更甚從前,同出共進,拿不定食物種類不要緊,一人各買一種再互相分享,共枕而眠更是稀鬆平常,見狀的旁人都說一個戀妹,一個戀兄。

  但是他們一點也不介意。

  相聚的日子那麼短,而人生無常,不珍惜當下,更待何時?

  知詠缺少的母愛,在韓伯母身上獲得,雖然他根本不曾認為那足以代替。歲月不留情地流逝,小學生也長成少年少女了,他隱隱知道韓彌有了在意的對象,而且,還真的以他的形象為範本。他不禁有些失笑。

  至少...也要在他與她的人生留下點什麼,「小彌過來。」

  韓彌乖巧地來到他的跟前,依戀一如孩提時。他認真的挽起衣袖,先拌勻蛋與鮮奶,將吐司沾滿蛋液,再放入鍋中以奶油煎成金黃,起鍋前再灑一撮砂糖,看得愛甜的韓彌口水直流。

  「學會了?學會了再吃。」知詠將盛盤的法式吐司舉得老高。

  最後他還是讓韓彌吃得滿嘴糖粒,一臉的幸福。

  等到各自獨立之後,韓彌還是沒學成。未成年前的孩子心性早被這些年的歷練磨去稜角,不再像當年猖狂得那麼旁若無人。才知道,那時候的他們是多麼的驚險地在界線邊緣徘徊。

  只有那時後入口的焦香微甜一直根深蒂固在心中,不曾抹滅。

  「吶,我想吃法式吐司,好不好?」她說。愛撒嬌的個性還是改不掉。

  男人點點頭,驅車載她前往市區。

  在她身邊的是當年那個在意的對象,從知詠成年也搬離家中後,他們才真正走在一塊。那時候學校小,幾乎全校都聽過徐知詠和韓彌,男人不免懷疑自己淪為別人的替代品,但是,韓彌全心全意的依賴和迷戀,從她的掌心傳達過來。

  他們一直恩愛得很低調,甚至在學生時代就像是摻了蜜似的熱戀,可以牽著手就在校園裡漫步一圈,又一圈,直到現在不曾放掉過。

  回憶的同時,車子也在大街上繞了又繞,安穩地駛進知名百貨的地下室裡。

  也許他是有點兒參照堂哥的影子,韓彌想著。畢竟知詠在她的人生中占了很重要的一角。

  但是人與人相遇不容易,她也是很珍惜這個人的。

  如果...知詠對她好是奠基在血緣關係上,那這個人又有什麼必要要對她好呢?一直以來不肯綻放的花苞,啵地一聲,像是小小白白的蘋果花瓣完全舒卷開來,一股酸甜參半的香味隱隱瀰漫開來。

  坐在精緻的位置上,不多久,熱呼呼的蜜糖吐司就由穿著制服的服務生端上桌,並且訓練有素地切成適當大小,香氣噴薄而出,鮮奶油與冰淇淋遇熱交融,可口地沿著磚角蜿蜒流下,襯得水果鮮嫩欲滴的。

  她小小地嚐了一口,甜滋滋的情緒盤踞在味覺上,本來的甜美不多久就轉成微澀。

  嗯...太甜了。

 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始終沉默不語,接過吐司幫著她吃,然後拼命灌著檸檬水。

  雖然還是鹹中帶甜的法式吐司比較對她胃口,但男人的反應逗得她莞爾。

  默默地喝口檸檬水,韓彌還是微笑著將蜜糖吐司吃個精光。

 

 

好的,很緩慢地打完這篇,本來是要在七夕送給大家的。還有就是其實我還沒去吃過蜜糖吐司啦=ˇ=

回憶很多,但甜得太過會有點反澀。

直到現在都還帶點惆悵。對篇中的那兩人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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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錦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