擱淺在心頭

第六章

　　被瞬移出城的柏瑞斯急忙奔回地下城，氣息紊亂地抱起休克在地的埃瑟兒。她一頭耀眼的淡金色長髮已褪成淺白色，身上還帶著微微的靜電，心跳因為雷擊顯得極緩。

　　「埃瑟兒？醒醒啊！有沒有牧師幫個忙？」柏瑞斯帶點顫抖的聲音響徹整座地下城，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沮喪，森冷的恐懼在心頭徘徊不去。

　　他怪自己為什麼會陷入險境，為什麼不夠強悍突出重圍，讓埃瑟兒奮不顧身地衝過來。明明知道她忍心對自己捨身...

　　懷裡的身軀已漸趨失溫，他惶恐地做著心肺復甦，不願去想最壞的後果。

　　直到艾克里桑的影子籠罩了他，柏瑞斯才發現自己一直憋著不敢呼吸，缺氧的心臟緊縮得令人疼痛。

　　戴著龍骨頭飾的艾克里桑掩去了半邊臉，一雙利眼若隱若現，身邊還帶著一名法師，緩緩朝他們走來，「拿出你的匕首，讓她了結。」

　　又驚又怒之下，柏瑞斯朝會長扔了炸彈，接著是連環技能，火光不停閃爍，雖然閃過卻被打得莫名其妙的艾克里桑也翻臉了，毫不客氣地回敬了箭雨，兩個不相上下的弓手一來一往打得正歡，炸得滿室生塵。裝備較為勝出的艾克里桑顯然佔了上風，精準地打掉他發出的每一支箭，還有餘裕放出冰牢，「我要是你，就不會讓她倒地。」

　　柏瑞斯的表情一片慘白。

　　趁著空檔，那個法師從懷裡掏出小刀，眼尖的柏瑞斯迅速射出冰矢，艾克里桑以箭擊箭，將箭鋒打偏，落地後竟入土三分，「瑪蘿，快！」

　　名為瑪蘿的法師在埃瑟兒手背輕劃了一刀，趁著鮮血淋漓時吟咒將雷電導出體外，接著在她身上降下治療術。

　　「好了。」她露出淺淺的，如釋重負的微笑。

　　艾克里桑惡意的施展一記迴力重擊，將柏瑞斯暈眩，才拋給他一串城池閣樓的鑰匙，「接下來，你們兩位功臣就好好休息吧。」

　　躺了足足兩日，當她疲憊地睜開眼睛時，柏瑞斯正在熬小米粥，整個房間瀰漫著米的香氣。

　　發現她清醒，他咬牙，努力壓低音量，「妳對我瞬移？妳敢對我瞬移？」

　　看見柏瑞斯怒氣騰騰卻極力忍耐的表情，埃瑟兒想笑，但因為大病初癒，殘留的麻痺還在身體裡，顯得有些無力。

　　「不將你瞬移出去，難道要我看著你倒地？」她偏臉看向窗外，一臉倔強。

　　「我們明明說好，沒有誰會拋下誰！」

　　埃瑟兒發怒，又復冷靜，只是緊緊攢著被單，指節發白，「但是你衝到我能治療的範圍外！我別無他法！」

　　「妳是牧師！」柏瑞斯忽然氣餒下來，「妳是牧師...我倒了妳還能復活我。但是我不能。」他軟弱地將臉埋向掌心，「我不想再看見妳躺在地上，閉著眼，沒有生氣的樣子...會長說，若我沒保護好妳...他可以。」

　　睜大雙眼的埃瑟兒，看起來特別脆弱，好一會才咯咯笑出聲，眼角綻出淚花。

　　「老艾跟你開玩笑的，因為我是牧師。」等笑夠了，她揉著痠麻的胸口，「他想招募我們很久了，他的女伴...瑪蘿是個混職法師，不能滿足他對殺傷力的追求，所以找上我。」

　　「但會長是個混帳！」那記迴力重擊讓他暈了半晌。

　　可以猜想老艾對他做了什麼。她低低笑了起來。

　　曾經她羨慕瑪蘿，也羨慕志向明確、知道自己要什麼的艾克里桑和柏瑞斯。當個只能跟隨別人的神職，很累，但她只能成為神職，也只能選擇神職，這是她的職業，也是使命。

　　但現在她有了必須守護的人，她很以神職為榮。

　　空空如也的胃此時虛弱地咕嚕響了起來，這才發現他們早已飢腸轆轆。在柏瑞斯去端熱粥的時候，她略略打量起房間。原木拼成的地板散著淡淡桐木清香，大半地上覆著厚軟的手工地毯，沒有椅子，紗簾低垂的窗邊擱著一盆茉莉花，與柔軟潔白的高腳床形成一副和諧的景象。

　　甚至還有一面牆上嵌著滿滿的書。一切都如此美好，就像她夢想中的房間的樣子。

　　「我喜歡這間房間。」尤其是那株茉莉花。

　　聞言，柏瑞斯尷尬了一下，「是會長和法師幫忙的，我們是功臣嘛。啊，我也有房間，就在隔壁喔。」

　　見她的目光停駐在花上，他獻寶似的，「我看這種小白花和妳很相似，就把它搬了進來。」

　　「這叫茉莉花。」說著，埃瑟兒哼了一段旋律。

　　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，芬芳美麗滿枝椏，又香又白人人誇。

　　曖昧的氛圍，若有似無，直到柏瑞斯將粥放在小圓桌上才稍稍舒緩，兩人急呼呼地，不顧燙嘴的埋頭苦吃起來。

　　其實這點傷很快就好了，只有在她手背上留了淡淡的灰白色刀痕。

　　不知哪來的流言被誰加油添醋，使大家認為柏瑞斯和埃瑟兒是不可介入的，皮諾可怕極了那種曖昧氛圍，這才造成「妳不喜歡我」的誤會。

　　在誤會說開並且解釋清楚之後，艾克里桑也不費吹灰之力地成功邀請皮諾可到天涯海閣。

　　原本盤算公會戰會勝券在握的艾克里桑，華麗麗地踢到皮諾可這塊大鐵板，幾次勸說無效後，他異常憤怒地爆炸了，「皮諾可！妳真的很皮！還是應該說妳很番？就是公會戰而已啊！」

　　「我不番，我怕死。」

　　「怕死？就跟妳說會有補師啊！」

　　「補師配額有限，小補師補不起我。」皮諾可依舊笑容可掬。

　　是沒錯。法師嫩肉，摸一下就去了一半血條，只學得皮毛的混職補師配上通過五轉考試的裁決者，下場會很悽慘。

　　然後，這個暴躁易怒的會長，啞口無言了。

　　皮諾可露出勝利的笑容，看起來邪氣之中又帶點嬌憨可愛。她又特別愛找艾克里桑唇槍舌戰。

　　倒是皮諾可很快就和埃瑟兒親暱起來，謠言也就不攻自破。

　　這就是皮諾可，讓人不喜歡也難。

　　從進入天涯海閣之後，她一直很有自己的調調，不跟五人以上的大團，只組三人小隊，有時也接單人委託，這讓她家財萬貫，甚至在農場擁有一片田地，進度非常超前。

　　阿克勒農場的地幅原遼闊，但即便是最偏遠的月光農地一小塊就要價不菲，並且要等人脫手的機會也很難得。

　　託賴皮諾可，埃瑟兒和柏瑞斯能夠享受高人一等的尊榮。

　　這樣悠閒的日子裡，埃瑟兒每天最期待的是回到那個茉莉香的閣樓小屋，然後到柏瑞斯那邊串串門子，一起喝碗熱湯。偶爾到農場舞花弄草，稍晚柏瑞斯會對她提出邀約，在傍晚時分到阿克勒港口並肩慢慢走著，看著夕陽落到地平線的盡頭。

　　她還記得第一次約會的時候萬分緊張，衣櫃都被她翻遍了，卻只找到唯一一套白洋裝。連裝飾都沒有，埃瑟兒只好夾起厚重的瀏海，有些煩惱長髮該編辮還是挽成髻，最後她兩種都用上了。

　　但這樣就夠讓柏瑞斯驚艷了，難得露出額頭的埃瑟兒，黛青色的眉毛顯得楚楚可憐，令他手足無措。

　　後來埃瑟兒乾脆捨棄妝髮，只隨意紮了馬尾搭著純白洋裝。

　　之後幾次隨行的還有艾克里桑和瑪蘿，以及皮諾可。

　　「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，」唱了第一句，就會有人接著應和，「好一朵美麗的茉莉花，芬芳美麗滿枝椏，又白又香人人誇～」

　　迎著風，大聲唱歌，如此溫暖的，快樂的公會，大家都會像此時這樣，一直在一起。

　　她並不是一個人。

　（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