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  「大哥,日安。」

  從房裡步出的頎長人影,聽見這句招呼,抬頭,臉上微笑煦煦,「妹子早。」

  她回報性地也漾起受他疼寵的笑。

 

  其實,大哥不是她的親大哥。她是被他撿回來的。

 #

  那個冬季,她剛坐上堂主之位,跌破許多人的眼鏡。毫無任何功績的她也明白,這只是幫主慰勞老臣的權宜之計。

  況且,她一向都不愛管事。此舉不啻是尸位素餐。

  從小就被帶到組織裡,幾個春秋過去,就此落地生根,累積了感情,怎樣都捨不得離開這裡。

 
  她只是靜靜地,看著許多事情發生、落幕,不怎麼插手。

  旗下的部屬都說她沒有野心,個個覷著機會就攀附到其他勢力去了。

  這話對,也不對。她只是沒有非在組織求生存的動機。

  最後她還是躲不過幫主的命令,上位之際,她連抵抗都是淡淡的,檯面下卻還是引起一陣不小的反彈。

  後來在一次鬥毆中,有心人士刻意起鬨要她出面,於是帶著幾個菁英,到了約定的地方,對方倒是找了幾百人,聲勢浩大。她暗想到這是有心者刻意設計的。氣氛場面緊繃地幾乎一觸即發,人家領著幾個小隊上前,自己這邊卻不見動靜。她淺淺地笑了,預想最糟的狀況也不過如此,然後持著鐵棍起身,便在眾目睽睽之下往對方的地盤從容走去。

  身後沒有半個部下跟著,很險,更多的是諷刺。

  為什麼要除掉她呢?縱然空有稱號,她卻什麼價值也沒有。

  靜謐,比朔風還寒冷。在這樣的沉默之中,她已在對方勢力範圍站定,「談判破裂。我來當人質。」然後坦蕩地等待該來的拼鬥。

  她還是那副冷漠的表情。居風堂,該就這樣在她手中完蛋了吧?老大會不會氣瘋?

  想到老大失控暴躁的反應,她的嘴角揚起淺淺的弧度。

  一道比她還淡漠的聲音下令,「除她之外,全滅。」

  殲滅行動開始了。她怔怔地看著堂裡的人一個個被三兩下解決,連最擅戰鬥的小黑都不能倖免的嚴重掛彩,倒下的時候他們眼裡還帶著疑惑,和一絲無言的控訴--他們大半都再也不能羞辱她了。

  在這場謀反叛變後,他們不該還對她抱有期待,能為他們平反的期待。

  她不動聲色地偏過頭,帶點慶幸的,哀傷的憐憫。

  然後她對上一雙視線。即使在血腥煙硝之中仍然冷漠,染不上一點溫度的,默然。

  行動很快就被完成,顯示他們的訓練有素。領導者甚至沒有下多餘的指令。

  那男子依舊淡然,但眼神多了點試探,「如何?」

  他們都明瞭,像她這樣的待罪之身回到幫裡無異自取其辱。她已經無心歸隊了,打從行動開始,她跨出那個幫門就抱有了覺悟。

  此處若是不容她,那麼她寧可隻身去流浪。

  「大哥。」她一揖,聲音裡有種自由的雀躍。

 #

  一聲大哥,她被留下來,住進上官家,受到很好的照顧,待遇可比上官家自家女兒。這樣的百般照料,她很感激,甚至不曾讓上官家為難半分。

  後來才知曉她的大哥跟那個世界沒有任何關係,他們都只是感佩大哥的原則,並且順服。

  就像她對大哥的敬慕一樣。

  是的。她的年紀不小,懂得心動是怎麼回事。

  看見大哥溫暖的笑,才知道大哥原來也不是那麼冷情的。公私分明,他把角色扮演得極好,真正要講,大哥就像隻優雅的豹,動靜皆宜。這讓她的敬仰又多了很多。

  所以她很乾脆地將戀慕斬斷,收歛得非常徹底。

  只是上官家還有個做人圓滑也輕挑的長子,察言觀色是本能,處事迂迴信手拈來,狡詐聰慧得有如狐狸。

  她初來的時候就遭他調戲過一次,身為次子的上官宇卻面色鐵青,讓碰了一鼻子灰的上官奐很是尷尬,還是她恭恭敬敬地喊了「奐哥」,才得以稍稍周全兩人面子。

  雖然本該叫大哥的沒這份殊榮,排行第二的卻能得她一聲大哥(好像有些繞舌)...但上官奐很歡喜地應了下來。

  身為次子,全家上下卻從來都是大哥說了算數。

  「程謐,」聽到叫喚,她快步奔上前,看見大哥陰騭的神情,「下次不必叫他。」

  呃...原來大哥還是很介意。

  這份關照讓程謐很感激,卻更堅定她原本要將心意一輩子深埋的念頭。就人如其名,一直這麼沉謐下去。

  因為上官宇,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妻。

  大約在月餘前,她與那位傳說中的女子打了照面。那女子氣息溫婉可人,舉止言談間充滿自信風采,大家閨秀約莫就是如此吧。

  不像她一身江湖味...她低眉觀心地走進大廳。

  「唉呀,程謐妹妹來了,來,坐這邊。」上官奐拍拍自己身側的位置。

  坐在上位的,是上官宇和歐陽璇。當初兩家約定好,歐陽家要在兩家事業傳承穩定後,才將獨生女送來舉行婚禮。雖說如此,兩位未婚夫妻卻已在各種場合上交手不少次,彼此熟絡得不得了。

  「我是歐陽璇,幸會。」女子很大方地伸手與她交握,然後親暱地搭了搭她的肩。

  一種詭異的違和感爬了上來。

  嗡嗡的耳鳴聲蓋過了一室譁然,他們熱鬧地討論了什麼都聽不見,一直到將歐陽璇送到門外,她還坐在大廳內。

  上官奐眼裡有著了然,「程謐妹妹,妳...」

  「不要說。」她悽楚地別過臉,「在被丟棄之前,我會自己走的。」她不喜歡、很不喜歡這樣佔有的自己。

  又或者是歐陽璇散發的輕微敵意,讓她先自我唾棄了。

  「妳不會被遺棄的,」上官奐牽起她的手,「若有那一天,妳就跟著我吧。」

 #

  日子在歐陽璇頻繁的進出中漸漸被剝奪掉了什麼。她明媚含笑的眼色親切,卻蓋不過當中的寒冷。

  程謐幾不可察地撇唇。演技太拙劣了,起碼也要像奐哥,明明是想和大哥爭奪,嘴裡說的像是憐香惜玉,慇勤慰問她的去留。

  他太聰明了,很懂得怎麼觸動人心最柔弱的部份。

  但是...但是她和大哥並不只是他以為的那樣。

  這個未來大嫂卻時時在她面前做戲,除去家世其他不為所懼的演技,大哥的笑卻日漸無奈,終至失去顏色,她已經很久沒見到那個熟悉地、開懷的笑。

  每天早上,大嫂都要一再確認大哥的穿著,像是在印下什麼烙痕似的。

  放心吧。沒有什麼人要跟妳搶奪。

  但著急的大嫂將領帶落在地上,又失手打翻了茶水,慌張到極致原來會讓大腦當機,這個看起來精明的大嫂其實有些脫線,只會站在原地問大哥怎麼辦。

  忍住笑,程謐默默將一櫃領帶撤掉,只留下那條非選不可的領帶,這才讓大嫂穩當地坐上賢妻的寶座。

  大哥綻出一抹燦然笑靨,那亮度,是久違的爽朗。

  看啊,大嫂,我只是多妳這麼些時日的默契。其他的,什麼也不會有。

  而那笑容裡隱含著她不該懂得的某些情感,她選擇略過。

  

  大喜之日將近,上官奐也愈發積極,「程謐妹妹,妳考慮好要去哪了嗎?」

  「哪裡都行,就不會是上官家。太折騰。」

  「嘖,所以說讓妳跟我...」

  「奐哥,」她打斷他,「你不是說真的。雖然這樣說很不智,但這裡確實容不下我了。」

  被搶了白,上官奐摸摸鼻子,也不好繼續說下去。

  程謐越來越沉默,緩慢而漸進地與人疏離,像是預謀離開,常常踏出家門就是一整天,忙碌得很。誰也沒有明顯感覺,除了上官宇。

  「妹子,好久不見了。我們很久沒好好談心了。」

  「有嗎?」程謐不動聲色地退了半步,「大哥明天就要娶妻了,是該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吧。明天賓客可是高朋滿坐喔。」

  「妳啊...」大掌覆在她頭頂,還是記憶中那樣的溫柔。

  她只是閃避不及...絕對不是貪戀。月光皎皎,落在他如玉的臉上,平添了迷離,這一刻,他們得到了某種救贖。誰也捨不得離開這股平靜。

  最後是程謐打破這令人耽溺的,如夢的深淵。「晚了,該歇息了。」

  翌日,上官家的大廳之中,鑼鼓喧天,賓客如川流不息,祝賀聲此起彼落,一片喜氣洋洋。

  但上官宇感到心焦,煩躁得眉頭微蹙。上官奐發覺了,欺身上前無聲地交談了幾句。

  「程謐呢?」

  「我問過她了,她說...」上官奐手一揚,有人捧著一團絨布走了出來。「程謐獻禮,願上官新婚夫婦幸福,永永遠遠。」

  絨布一掀,一對翠綠的玉雕貔貅曖曖含光,驚艷了在場賓客。

  「程謐呢?為什麼是你獻禮?」上官宇沉著聲,壓抑的拳頭得緊緊握著,才不會失控到拽住眼前的兄長。

  上官奐涼涼地瞥他一眼,漫不經心得很慵懶,「程謐妹妹說,她已功成身退,這對貔貅是她費盡心思得來的。請你,惜取眼前人。」

  盯住絨布檯座上的貔貅,再斂眉,上官宇又是原本嚴峻軒昂的那個當家。上官奐後來說了什麼,他已無心去聽。

  而程謐,又繼續隨風而去,飄飄盪盪。只是,她也一併帶走他某部分的、深刻的情感。

 

 

  舊文,頂著先。修得很難過所以比預定時間遲了。

 

 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錦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5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