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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 十一章  每當下雨的時候


  為了徹底離開這個傷心地,龍墨將酒吧收得乾乾淨淨,連變賣股份都是轉交再轉交,不留下一點蛛絲馬跡,1924瞬間成了空城。

  不少熟客撲了個空,詫異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。想連絡龍墨,卻完全沒有音訊。

  自那天得知陶樂的情況岌岌可危,浩瀚滿心掛念卻不得其門而入,只好隔天一早就來酒吧門口堵人...沒想到不但連冰冷的鐵捲門都沒看到,旁邊站著個工頭正指揮工程車將樓層整個打掉,轉角的地方已經是一片平地,效率非常之好。

  ...沒事的。他安慰自己,一定只是陶樂住院讓龍墨分身乏術,才會將店暫時收了而已。

  她的東西還在他倆的窩呢,傷好了她就會回來了...一定是這樣!

  但這天浩瀚meeting完回到住處,裡頭所有屬於陶樂的物品已不復在,從衣物到被單、馬克杯和盆栽,全都消逝無蹤,像是她根本不曾存在過,他們曾經的同居生活像是一場夢,一場缺了角的夢。

  他愣愣地,甚至有些頹喪地癱坐在地,被徹底地擊倒了。

  等到他想到這屋子所有權人是龍墨,慌張地想找人去打聽他們的去向,家裡管事卻說現在的房東是自己,這棟房子已經賣斷給他了。

  浩瀚憤怒得摔了電話,無力感漸漸爬了上來。

  就是不要再跟他有來往,才這樣徹底且迅速地遠離基隆。生前如此,何況死了?只是陶樂沒死,雖然傷得很重。

  看著躺在他腿上好不容易睡熟的陶樂,輕輕撫過她新肉還沒長全的傷口,他心懷酸楚。

  當時陶樂壓在車下,滑行一段不算短的距離,左半身皮膚都掀了,肋骨還斷了兩根,左腿更是壓裂了骨頭,慘不忍睹...他不敢再想像如果更嚴重一點會如何...幸好肇事者幫著叫救護車,也很誠懇地負責了全額醫藥費,更幸好那家醫院急診醫生是阿文熟識的學長。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。

  所以龍墨變賣所有,在桃園臨海之處買了塊地,記在「史君樺」名下(阿文本名),名副其實地在新屋建了棟新屋,隱匿在竹林中的白牆青瓦,在此將養了一年多。

  剛來的時候,這裡的夏天比暖暖濕溽,吹來的海風既襖熱又黏膩,沒癒合的傷口會陣陣抽痛,湯湯水水的始終合不完全,痛,當然痛,陶樂常常忍不住對龍墨發脾氣,只是才脫口一句氣話,其他的會被她硬吞回去,握著曙光僅存的鳳凰把手,寧願對自己發悶,讓龍墨看了心痛。

  於是龍墨打通了所有房間的對流孔,很奢侈地裝了DC變頻冷氣,果然好睡多了。

  後來更在檐下搭了個竹製長廊,午後的微風自門前樹蔭吹來,通過整個長廊,帶來沁人心脾的涼意。

  廊前的苦楝樹,茂盛的枝椏交錯蔓延半個天際,樹下有個幫浦,咿呀咿呀地。閒來無事的時候,他們就坐在廊上享受這份恬靜,龍墨總是皺著眉替陶樂按摩雙腿,像是痛的是自己。

  「不要緊的,龍哥,」伸手撫平他的眉間,「已經不痛了。」

  怎麼可能不痛。到現在他都心有餘悸,不肯陶樂離開自己太遠。

  復健至此,陶樂已經能自己跛著行走了,只是植皮過的患部乾癟,時時要上藥滋潤,但她比較喜歡將腳浸在水裡,一邊看著苦楝搖曳。

  狀況許可的話,她也會跟著龍墨到菜園踅踅,澆水整頓,或者餵餵雞群,往往回程時手上多著的就是當天晚餐。

  絲瓜現摘現煮很是清甜,小黃瓜做成涼拌脆口,雞蛋濃醇香滑,阿文他們總會衝著來蹭飯菜,次數多得讓龍墨將蔬菜怒砸在阿文臉上叫他吃自己。羅藍偶爾會來探望,只是這裡偏僻得讓左京連連唾棄,嚷著抵死不來,卻拗不過羅藍軟軟央求,一再造訪。

  她很喜歡、很珍惜現在的生活。淡淡的,愜意又充實。

  所以去年冬天在海邊差點與浩瀚擦身,讓她很驚恐。

  傷後她的關節會因為冷風而刺痛,本來龍墨極力反對她外出,「傷成這樣還出門,是要我眼睜睜看著妳痛嗎?」

  「但是今天天氣回溫,微涼無風,可以當作復健啊!」

  龍墨暴跳了。「冬天海風可是很刺骨的!」

  最後還是在陶樂的撒嬌下,屈服了。只是陶樂看著裹得密不透風的自己,大衣手套保暖襪,一應俱全,不禁無奈又想笑。

  結果就在龍墨排隊買魷魚的片刻,她看見貌似浩瀚的人遠遠正面走來。

  她很驚慌,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往身旁草叢俐落一跳,連滾帶爬地從別的捷徑逃走了。等龍墨結完帳,就看見一身狼狽的陶樂從角落探出頭,招著他一起悄悄溜回家。

  坐在廊上,她立刻脫得只剩下毛衣和長裙,「好在平常散步把這附近都摸熟了,下次再去開發新捷徑好了。」

  正在替她上藥的龍墨咬牙,「妳是笨蛋嗎?」

  這一使力怒吼,讓臉頰有點刺痛,她輕嘶一聲,龍墨立刻僵住不動,「好嘛...不過幸好出門時穿這麼厚。」冬天的草木只剩枯枝,在她臉上劃破不少地方。

  「我下次會記得加毛帽和口罩。」

  「這樣走在路上很詭異啦!」

  「正合我意,妳才不會整天想往外跑。」說得強硬,手上卻輕柔地替她按摩雙腿。

  「再戴個墨鏡,不會看到臉就不用怕丟臉了,全副武裝了欸~」陶樂得意地笑了起來。

  笑聲迴盪中,她的驚恐才漸漸消緩,但是心結還在。

  那天晚上她做了噩夢。

  夢中浩瀚尋來,長驅直入她和龍墨的屋子,而龍墨不見蹤影。然後是聿聿、林琳、夏瑋出現,勾著浩瀚的臂膀鶯聲燕語,談笑聲卻越來越高亢,看她的眼神不善,像是要將她逐出這裡,接著房子的擺設遭到破壞,竹廊、菜園和苦楝樹,都被他們蹂躪得殘破不堪,無視她的哭叫...

  會醒來,大概是聞到熟悉的氣味。龍墨坐在床沿,憂心忡忡地捧著她的臉。

  「做噩夢?」

  見到龍墨,哭聲便止不住,「龍哥,我、我們不要出門會被發現,房子都被弄壞她們闖進來不聽我阻止...」

  「噓,她們沒有來,慢慢的說。」

  等弄懂了來龍去脈,龍墨感到有些鬱悶,只不過是見到面熟的人就惶恐若此。卻只安撫她睡下,沒有多說什麼。今晚的折騰已經夠了。

  那個噩夢之後,陶樂每晚都要他抱著睡,在他懷中感受到呼吸的熱氣,和掌心傳來怦怦的心跳,她才能安睡。

  就算白天也很恐懼他不在她眼前。龍墨苦笑,立場似乎有點顛倒?但又有點歡喜。

  尤其阻著阿文不准來,只為陶樂的安全感,他們已經快悶壞了。

  這樣煎熬下去也不是辦法。

  他將陶樂喚來,明明白白地說全當初是怎麼湮滅一切行蹤。一直講到房子是以阿文的名義買的。「所以他找不到這裡的。」

  「阿文的本名為什麼沒有文?」

  ...好吧,會注意別的,代表恐懼解除。「他長髮的時候,還滿儒俠的。」

  「史艷文?真看不出來,沒問還不知道呢。」果然陶樂眼神閃亮,徹底將煩惱拋到腦後。

  「撇開嘴壞,行俠仗義這點滿像的。」

  結果陶樂呵呵賊笑地想要藉此糗阿文一番,被龍墨語重心長地警告了。「戳到地雷,我也救不了妳。」

  這個念頭很識相地馬上蒸發得一乾二淨。

  直到來到這裡的第二個夏天來臨,還是維持著每天散步的習慣,雖然微跛的左腳可能無法完全痊癒,但當龍墨載著她奔馳在嶄新而平廣的產業道路時,看著夕陽斜斜地灑了一地,映出長長倒影泛著薄然金光,倒也覺得無所謂了。能夠在龍墨身邊,就是她生活的全部。

  只是偶爾,很偶爾看著大海時,會想起浩瀚。

  就像雨天時會想起他淚濕的脆弱表情,汪洋大海也只是讓她想起他澎湃而無垠的情感,太充沛了。莫道他擁有許多港灣。

  現在,大概已經被逼著入港,並且永不起浪了吧。

  或許還會惦念是因為,因為自己還沒當面和他好好地餞別吧。別過那些曾經,或許心裡就不會那麼懸記著。

  已經不痛了。但還是不想見到他,也不想探問他的近況。讓彼此好好過著該過的日子就好。

  花季所至,廊前的苦楝樹開滿了細細柔柔的小白花,近看卻是白中帶紫,像是這段感情,純潔中揉合了點苦澀。所謂苦楝,謂之苦戀。

  蟬聲仍然唧唧,風捲殘雲,落了滿地的苦楝花瓣,厚厚地舖著,白得像雪,永不融化的雪。

  每當下雨的時候,她都會想念他,然後在心裡寫上這一筆。

 

  (完)

 

好的,終於結束了。

浩瀚實在是太難應付了,尤其現在心裡還有些憐愛。為什麼?

因為他還是小孩子啊!

其實這樣的感情觀已經很接近敝人的心境了,不求精采澎湃,簡單日常即是幸福,我想很多人都這樣認為。

但很不巧的敝人以前就是這麼瘋。

對了苦楝原本就打算寫在後段,不會融化的雪。但苦楝=苦戀這句靈感是從圓圓家得到的。歡迎去欣賞照片。

特此感謝。不論是支持或提點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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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錦錦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8) 人氣()